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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岩石,心向骄阳——支教家访实录与思考
2024年06月28日
本文作者:李柄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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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柄廷,2023级支教志愿者,博士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生物化学与生物分子学专业,现任教于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听曼小学,负责一、二、三年级美术,三年级数学,五、六年级英语等教学工作。


 

​去年九月,我有幸成为听曼小学的一名支教老师,更有幸的是我负责对接百仁慈爱“枫基金”的奖助学金申请与发放工作。在这项工作当中,我接触到了孩子们成长背后的一个个故事。

 

每个学校都有一些特殊家庭背景的孩子,听曼小学也不例外。这些特殊背景的孩子和他们的小伙伴们在听曼小学一同学习,一起成长。或许和他们相似的同学伙伴太多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缺失或不同,在这些孩子们的世界里,家庭破碎十有八九,缺少父母无伤大雅。他们似乎在彼此的嬉戏中、在老师的关爱中依然快乐地成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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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远方,是无尽的山,但风景是独一无二的——

 

在他们中,小一同学无疑是最典型的那一个。小一正在上小学六年级,独自一人在家生活,爸爸外出打工,日常只有他爸爸的亲戚或朋友不时到家里照顾看望小一,买一些日用品给他。我们听曼小学的三位支教老师有幸在当地老师的带领下到小一同学家家访。以下是家访的部分实录。
 


 

  问:你家有哪些人?

答:我的奶奶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我的爷爷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得病去世了;我四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妈妈就走了,再也没见过她;爸爸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坐了牢;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姐姐已经结婚了,现在在外打工,哥哥也只见过一面。哥哥姐姐他俩是一个爹妈,我和他们是同一个爹,不同妈。从三年级开始,放假回家后,我都是一个人在家住。

 

 问:你爸爸出事的时候你知道吗?

答:那时我在上四年级,记得当时就是一直打不通我爸的电话,联系不上他,我就感觉他可能出事了;后来当我大姑爹再来看我的时候,我就问他为什么联系不上我爸,他才告诉我说“你爸爸已经坐牢了”。我问大姐“爸爸为什么坐牢”,我大姐不说;我又问我大妈,我大妈说是因为他和别人打架,我爸当时开小卖部,有人不给钱跑了,然后第二天再遇到就打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我大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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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志愿者和当地老师去学生家家访——

 

 问:我们了解你和爸爸的关系很好。

答:以前我和我爸爸在昆明生活,我在昆明读的幼儿园和小学一年级,当时我爸非常严格,几乎每天都让我做作业。他会买试卷给我模拟考试,如果我考得好,他就会带我出去玩,还会给我买非常好的玩具。我原来在昆明一所私立的小学上学,后来转回了听曼小学,还从一年级开始读。那时我爷爷还在世,所以我就和爷爷一起生活,相互照顾。

 

 问:爷爷去世后,你就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吗?

答:不是,最开始是我和爷爷、老姨一起住,我爷爷去世后,我就和老姨一起住,但那时候我很调皮,曾经放鞭炮差点引发了一场山火,把老姨吓到了。那时候我们家的房子正好刚盖好,所以就搬回我自己家住了,我爸就给家里买了生活用品,电磁炉、电饭煲、备用药什么的,我爸还和我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又出去打工了。在我自己住的第二年,我爸就出事了。

 

 问:那你想爸爸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答:想……好像是要到我读初二的时候就可以回来了。

 

 问:你觉得你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答:我爸非常严格,但是也会带我出去玩。他在家里是顶梁柱,全能,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一手办的。他做饭特别好吃。我爸不怎么抽烟。如果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喝酒,他说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爸喝醉了,然后他就一直叫我“乖儿子”。不出去打工的时候,他就会坐在门口看一些书。他说以前自己是可以上大学的,但是因为家里穷,就没有上大学,他还说他原本是可以当老师的,但是阴差阳错也没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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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志愿者和当地老师去探望困难学生——

 

 问:现在国家给你有补助吗?

答:有补助,但是我不太清楚具体多少。刚开始不知道有,五年级的时候,村工所的人去找我,才听说每个月都有生活费补助,具体数字我也不清楚,每次打在社保卡里的。现在社保卡在我大姑爹那。

 

 问:那家里会有人偶尔照顾你的生活吗?还是一整年都是你自己在家照顾自己?

答:有一些人会来看我,他们和我爸都比较亲,都是我爸爸的兄弟。另外,我叔叔家就在我家旁边,基本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他家菜地就在我家门口,他们下地干活的时候也会来看看我。我大姐也会给我买衣服和鞋子。我大姑爹基本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两次,米面粮油、肉蛋菜奶什么的都会买,我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基本都找他要。

 

 问:放假在家你一般都做什么?

答:我自己在家做饭、睡觉、玩手机。做饭也比较简单,炒菜、炒肉、炖白菜,我觉得把各种菜乱炖也挺好吃的。时不时也会出去走一下,但是走得比较少,我喜欢走到田底下,向下看,那里风大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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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的梯田——

 

 问:放假的时候,你会和同学一起玩吗?

答:偶尔会。我会去同学家那边打篮球,那里有一个篮球架,但是太远了,同学家里人不让走太远,所以我会自己去,我走多远都行,自己一个人比较自由。

 

 问:你现在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吗?或者和同学相比会觉得不一样吗?

答:好像没啥。和同学比我觉得没啥问题,有时候我甚至还感觉自己比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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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志愿者给学生讲题——

 

 问:关于考学,你想上一个什么样的初中、高中和大学?

答:初中的话,我想去六河中心校,因为认识的很多同学都在那所学校;如果我可以上高中的话,我希望去麻栗坡民中;“上大学可以改变命运”,所以我希望能上最好的大学!

 

 问:你现在成绩怎么样?

答:我在班级里排前三,在全乡排15名。我现在和我们班第二名的成绩差十多分,主要是差在语文上。我语文基础不是很好,我对语文不是很感兴趣,学着学着就想睡觉了,我还是更喜欢数学,所以在数学上学习时间多一些。上初中的时候数学可能会难一些,我觉得我会努力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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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正在上课——

 

 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答:我想冲浪、滑雪。我在手机上看到的,我更喜欢滑雪一点,看他们从山尖上滑下去老刺激了!但是我们这里不下雪,唯一一次见过雪还是在昆明,还是非常小非常小的雪。

 

 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答:我想以后当一个公司的职工,然后赚大钱,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

 

……

 


 

在整理这次家访记录的过程中,我如实地将小一同学的话语记录下来,希望读者能在他既童真、纯洁又略显成熟、朴素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在家访的过程中,我们也看到了自己的狭隘。过去,我们天然地、狭隘地认为缺失了母亲,又遭遇父亲服刑的变故,这种晴天霹雳似的打击会让一个孩童成长为或桀骜不驯或孤僻自卑的“问题儿童”。但是我们从小一同学的言语中、眼神里看到的不仅仅是一种坚强,还有一种令我们错愕的自信。

 

这让我联想到某部电影的经典台词“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小一同学是不幸的,他在最需要父母的年龄失去了双亲的陪伴,缺失了成长路上最重要的见证人;但是相对于其他的留守儿童,他又是幸运的。在他的眼中,他拥有一个能干的、知书达理的、情绪稳定的、没有不良习惯的父亲,这个父亲曾经给予他美好的童年回忆,让他有足够的自信面对独自一人的时光,也让他有足够的憧憬,憧憬父亲回到自己身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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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志愿者在支教学校开展排球小组——

 

​在听曼小学,或者推而广之地说,在祖国大地上有着不同的“小一同学”,相对贫困的环境塑造了他们祖父母、父母的思想,在这种既保守又冲动、既闭塞又利己的婚姻观与生育观的烘托下,他们的生长环境被慢慢地构筑起来,并在小范围内形成一种特殊的孩童成长生态环境——缺失父母陪伴,甚至是缺失父母角色,成为了一种常态。这种生态残忍地塑造着众多的残缺家庭,但恰恰又是这种常态塑造了他们坚强的性格。

 

事实上,这次家访给我们上了一堂无比深刻的成长课——孩子的内心蕴含着巨大的自我修复能量,前提是他所处的环境可以带给他稳定的安全、轻松、包容与适时的快乐、成就感。这再一次提醒了我们,作为老师,我们所处的环境与肩负的职责,让我们在课本知识之外还应该为学生们营造一个安全、轻松、舒适与充满包容的环境,在环境中塑造孩子的性格,陪伴他们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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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志愿者和学生们——

 

正如我在前文谈到的,在听曼小学,也有其他的“小一同学”在一同成长,他们既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他们在听曼相互陪伴、相互鼓励、共同成长,听曼的老师们共同努力着为他们创造着安全而舒适的环境。但在全中国还有很多留守儿童也亟需一个温暖、安全、舒适的成长环境。

 

或许命运的交响在他们出生时已然预定了一章名为“痛吻”的序幕,于此,无可奈何。但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同样紧握着另一支笔,它可以谱写出温暖和煦、铿锵奋进的旋律。在这篇恢弘的交响进入高潮前,用力写下几笔充满激情的温柔变奏,给予这些生于岩石之中却依旧向阳生长的可敬生命以一抹金色的疗愈音阶,哪怕只是一个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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