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我们曾在一起支教的“贵州小分队”成员约好了要一起回我们支教的学校去看看孩子们。确定行程的当晚，我满心都是幸福感——“啊，我要回联增了。”

 

2020年9月，我去到了贵州省黔西南州兴仁市马马崖镇一所偏远的山村学校——联增小学支教。还记得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缩在汽车里，校长指着远处对我们说：“下面那里就是咱们的学校了哦。”我把车窗摇下来伸出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道路两旁农作物的树叶时不时会扫到我的脸，我看到被大山包围的联增小学小小的，像是与世隔绝的“小孩”，缩在山脚下十分不起眼。

 

 

初来学校时，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尽如人意。没装修好的宿舍楼下随意摆放的砖块、把我吓哭的蜘蛛、蟑螂、老鼠乱窜并且布满蜘蛛网的厨房、坑坑洼洼的操场，还有那狭小的教室里破破旧旧的桌椅板凳……

 

但离开后，我为什么还会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去呢？为什么会因为“啊，我要回联增了”这个念头而开心到无法入睡呢？我想，一定是和他们有关吧……

 

 

 

• “我站在坡道上，看到了十分想念的身影”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已经走上了回校的路。车晃晃悠悠地在山路上行驶着，虽然前一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但此时的我还是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我感觉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一样，仿佛我在这里支教只是去年的事情。

 

车子绕啊绕，路过了我们曾经抓鱼摸螃蟹的小河，路过了学生带我们去摘枇杷的枇杷林，路过了我们坐在路边看山羊和云的坡道。

 

望着熟悉的一切，让我想起了支教时每个周五的下午，孩子们会背着书包，拿着换洗的衣服，然后站在村口小卖部买了零食吃得满嘴油地跟我们挥手喊着：老师再见！拜拜！

 

村口一如往常，我们给村口小卖部的爷爷奶奶带了从贵阳买的水果，与老人家聊了一会儿家常后，就去往了学校。学校的变化让我们眼前一亮，教室、宿舍楼建好了，有了热水器还是单间。

 

我在班级群发了消息，告诉孩子们，我们回来了，结果还有人不信，说我在骗人，住在学校后门的明伟同学发消息给我：“老师！你等等！我现在起床了！我来找你和周老师！”他从院子走出来，把手揣在兜里，我看到他吃了一惊，之前他个子小小的，眼睛也小小的，现在长得比我都高了很多，看到我们，他很自然地把我手上的重物提过去，我说：“明伟懂事很多了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那是，毕竟人长大了嘛！”

 

• “照亮了那归家之路的，就是回忆中那人的影子啊”

 

我们沿着村子走下去，遇到了很多同学，他们看到我们全都很惊喜，打着电话给其他同学喊着：“周老师、曾老师来了！快出来！”

 

走在田埂看到熟悉的稻草垛，还有油菜花，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感慨着：他们真的长大了，长高了……

 

我陪已经开始长大了的他们走在田间，他们又开始打打闹闹，然后像箭一样冲到我的前面，边笑边嚷。我突然有一种错觉，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支教的日子：放学时我们送他们回家，他们又蹦蹦跳跳地要送我们回学校，在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天上会出现月亮和几颗星星，回到学校，周老师做饭我洗碗，然后我带着这样一整天的幸福睡着……

 

• “若是细数曾经的喜悦，那么想到就全都是你”

 

我们在路上碰见了小鱼和他哥哥，还有他们的奶奶，小鱼兄弟俩的妈妈很早就离开了他们，他们很小就和奶奶一起生活。我看着兄弟俩的身影，想起支教的时候，我和周老师每个月都会给当月出生的孩子过生日，后来，哥哥第一次在语文考试上写了作文，跟我说他妈妈走后他就再也不想过生日吃蛋糕了，这是她妈妈走后第一次有人给他和弟弟过生日。他觉得好开心。

 

这次看到我们回来了，哥哥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像是傻掉了一样，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弟弟咧开嘴一下子笑得很开心。奶奶在一旁也笑，笑得眼睛弯弯的。我过去捏了捏弟弟的脸，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也许是长期做农活的缘故，弟弟的脸和手都很粗糙，看得我心疼不已。

 

奶奶跟我说了很多他们现在的情况，也叹息：“要是你们一直教他们就好了。”

 

分别的时候，奶奶在一旁笑着说可惜我们都没时间去家里坐一会儿。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我们目送他们离开，奶奶已经背着背篼走不快了，两兄弟轮流挑着扁担慢慢地陪着奶奶向远处走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想起以前在去家访的路上曾对着偶然遇见的神社许愿，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小鱼安静地站在我旁边，小声地问我：“老师，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我当时许的愿望是：希望他们都能好好地长大。

我想土地神一定听到了我的愿望。

 

 

“我要去见你了喔，穿过这片行道树，还要在手上拿着大把的鲜花”

 

我们从村子绕回村口的时候，正芳同学已经在村口等了我们半个多小时。

 

她知道我们要来，就发消息给我说：“老师！我来村口找你们！”

我跟她说：“你不用走过来，到时候我们开车去找你，不过你家太远了，我们会晚点到。”

她很倔强地跟我说：“我不好意思麻烦家里人，老师你等我，我走过来。”

 

等我们从下面的村子走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村口了，看到我们就急急地跟我说：“老师！我今年过年许愿了！许的是什么愿望你知道吗？就是希望能见到你和周老师！我的愿望实现了！”

 

我问她走了多久才到的，她说：“不久，我走山路那边的近路，四十分钟就到了。”

 

我摸着她的头，感觉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她在一旁兴冲冲地打视频给其他同学，嘴里嘟囔着：“我要打给章梅，她回老家了，所以没来，她一定会羡慕我的……”

 

以前支教结束我们要离开联增的时候，她和章梅为了给我们买礼物，早早的起床坐车去镇上赶集，结果中午错过了回来的车，她们只能捧着礼物从镇上走回来给我们送到学校，然后又从学校走回家。为了给我们买礼物，她们几乎花了一天的时间。

 

说“谢谢”已经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感动了，我觉得我很幸福。正是因为这样没来由的爱让我变得越来越好。

 

 

• “你总是十分努力的这件事，我可是非常清楚的。”

 

要离开的时候，我们路过新明和新琴两兄妹家，以前大大咧咧的妹妹新琴变得害羞了，而一直内向的哥哥新明则变成了小话痨。

 

以前我们每周都会写周记，新明在周记里写自己很孤独，觉得身边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校园里。现在的他变化好大，在初中的学习成绩已经是全年级前几名了。站在我们面前，很臭屁地举着手掌和周老师炫耀说：“周老师，现在全校成绩能超过我的，不超过这个数字。”

 

我笑着问他：“那现在有人跟你一起玩吗？”

他很得意地说：“有啊！还有很多呢！”

 

孩子们都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曾经离开的时候我很担心，我来这里支教，有没有给他们带来些改变什么呢？他们会记住我吗？就这样离开了，真的没问题吗？但是现在看着他们努力往上生长的样子，我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果然，他们没问题的。

 

• “虽然你站在我面前，但是我还是在祈求着希望能够再次相遇”

 

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泽富同学很害羞，现在的他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扭扭捏捏地不愿意跟我们合影，周老师拍着他的肩膀，他带着不好意思，在镜头面前笑得很腼腆。

 

但是周老师倒车准备走了的时候，我看到他游戏也不打了，就呆呆地举着手机，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周老师的车，直到我们把车开下去，我回头还看见他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我们的车，直到我们再也看不见他，看不见村口，看不见我生活了一年的地方。

 

我曾经在梦里回了很多次联增。

秋天的稻谷成熟了，周老师带着我去田里看干活的农家扎谷垛，我在田野里打滚，滚得满身的稻草；冬天大家给我们捐了暖贴，我们给学生们轮流擦着护手霜和冻疮膏；春天的时候我抱着吉他给他们去上音乐课，教他们唱《送你一朵山茶花》；临近夏天的时候学校的桑葚、樱桃和李子都成熟了……

 

我喜欢乡村的夜晚，喜欢睡前听到的蟋蟀的叫声，喜欢夏天一下雨就起雾的莲花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也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时的我自己。

 

离开的路上，班级群里同学们发着消息，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他们，有些同学还嚷着：“老师怎么不来看我啊！”我们约好，一年半以后，等他们上初三的时候再去看他们。他们说：好，你们一定要再来啊。 

 

冬天结束了，生命正在萌芽，我想要记住这满眼碧色的春天。

 

我们都一样奔赴在旅途上。我想，这样的故事一定会未完待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