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哭的小童
趴在二楼窗台上向外望去，“不让一个适龄儿童、少年失学”的横幅刚好遮住我的视线，透过缝隙，看着操场上跑跑闹闹的学生，小童的事情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前不久的活动课上，小童打篮球时不小心砸到了高年级的小杨，小童向他道歉，可小杨的同学小发却用肩膀去撞小童，小童没有忍住骂了他。事后小发对我说：“老师，如果你不在这里，小童早就打我们了，他就是看不惯我们！”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我留下小童，让他冷静反省自己。
“老师，我还是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他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泪痕，情绪也很低落，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小童，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我之前是学校的‘老大’，现在我不打人了，但六年级几个同学总是挑衅我。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在读一单元的课文时我总是很想哭，有几次上课我都流泪了。”
“所以上课时，你把头埋在衣服里，那是因为在流泪？”
“嗯，是的......”
语文一单元的课文大多都是关于父母之爱，记得在上完《慈母情深》这一课后，我教他们唱《听妈妈的话》这首歌。那天小童笑着对我说：“老师，这个歌词太感动了，我怕我会哭。”
后来，我听当地的老师说，小童和爷爷、哥哥生活在一起，爸爸常年不在家，妈妈也离开了家……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情感需要表达，但当一种情感得不到宣泄时，它往往会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表现出来。他之前在学校称“老大”，与同学打架斗殴，是有原因的。
“那你愿意和老师聊一聊你家里的情况吗？”
“嗯。”小童点了点头。
“爷爷平时打你吗？”
“不打，但是会说我。”
“是因为你成绩不好，爷爷才说你吗？”
“就是因为我成绩不好，爷爷才说我。”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小童爷爷送他来学校时的情景，老人站在学校大门口，而小童却躲在一旁的黑板后，祖孙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
“我感觉有了手机之后，我的成绩变差了。”小童接着说。
“谁给你买的？”
“爸爸。”
“你平常用手机干什么呢？”
“上网打游戏。”
“游戏好玩吗？”
“不好玩，可就是忍不住。我玩游戏之后成绩开始下降，好多简单的字都不会写了。”
“那当你发现自己把很简单的字都写错时，心里什么感受呢？”
“我就很烦。”
喜欢当“老大”的小童
烦躁的心情找不到适合的宣泄出口时，就变成了暴力的拳头。
读一年级的时候，小童和老师吵架。老师气愤地说了句“你不要来学校了。”他就把书包扔进垃圾堆，大声喊着：“不来就不来！”三年级的时候，老师休产假，他就在课堂上拍桌子到处乱走，甚至和老师对骂。他当纪律委员的时候，把粉笔从二楼倒下去，让同学们一个一个捡起来，捡不完就罚同学做下蹲……
有一次晚自习，我带着学生们去操场看月亮，读诗。当我读完“月光是黑夜里的拐杖”，便问大家这句写得好不好，他大声嚷了一句：“好个屁。”
我把他叫出来，问他刚说了什么？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小童才开口说：“我说了不文明的话。”他垂着头，下巴都快碰到了胸口，仿佛脖子上压着一副千斤担。
晚自习下课后，几个女生围着我说：“老师，您不要生气。”我顺势问了问小童的近况，孩子们这才告诉我：“小童那天打了我们班一个男生。”“上周小童扇了我们班一个女生耳光，没有任何理由的一耳光。”
第二天，我带学生们开了一节关于“校园霸凌”的主题班会。我把“霸凌”这两个字写在黑板上，问他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没有一个学生能回答上来。尽管学校的安全教育记录本上永远都有这一条：不能以大欺小。
我举例向他们讲解了“打架”和“霸凌”的区别，讲了“霸凌”与“被霸凌”的表现。学生们似乎明白了，彼此交换着异样的眼神。
当我问起“你们被霸凌过吗？”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班里所有孩子都举起了手，包括小童在内。于是，我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纸，让他们写下自己或者其他同学被霸凌的经历。
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张纸，他们写了很久，二十四张纸条中，其中一半都写道：“那个人就是小童。”就连平时错别字很多的同学，这次一个字也没有写错。
在那天的班会总结中，我没有点小童的名字。看到他望向其他同学时，眼神中流露出既有威胁又有乞求的目光，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周围的同学要帮忙去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就找老师，让老师解决，你们要学会保护自己。”
那次主题班会后，小童再也没有动手打过人。这次在篮球课上和六年级同学发生矛盾后，他也没有动手，只是嚎啕大哭......
改变后的小童
“老师，班上的同学都怕我，我以前经常骂他们。”他没有提过去打人的事。
“嗯，但是这段时间老师看到了你的进步。”他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他擦眼泪的时候，刻意把头扭了过去，不让我看见。
有一次活动课，他打球时不小心砸到了我们班个子最小的小彪。他连忙跑过去抱住小彪，摸摸他的头，确认没事之后，才跑去捡球。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当我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试过戒掉游戏，可是一回家就想玩。”
“一整天一整天那种玩？”
“嗯。”
“除了玩游戏，你还喜欢干什么？”
“打篮球。”
“家那边有可以打篮球的地方吗？”
“有。我叔叔把一块地推平了，可以打篮球。”小童笑了，他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还有其他爱好吗？”
“嗯，喜欢收集。”
“喜欢收集什么？”
“收集别人的秘密。”小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你自己有秘密吗？”
“我没什么秘密。”
“那你喜欢写诗吗？”之前我给他们上过几节写诗课，小童写得不错，就是错别字有些多。
“还可以吧。”
“写诗的时候你快乐吗？”
“写得好的时候，有一点小高兴，嘿嘿。”
“好，那老师这周给你布置一个小任务，写一首关于《秘密》的诗，好不好？”
“嗯。”
那天下晚自习的时候，小童把诗递给我看。之后他又坐回到台阶上，和同学们一起读诗……
